徐 忠
2020年05月15日15:52 來源:人民網(wǎng)-中國共產(chǎn)黨新聞網(wǎng)
周恩來生前曾說過:“退休后,要寫一部小說《房》!庇捎谥T多因素,周恩來撰寫《房》的心愿沒能實現(xiàn)。但是,周恩來的一生,用物質(zhì)的和非物質(zhì)的兩種文化形態(tài),給后人留下了有關(guān)“房”的日記、談話、書信等史料,仍使我們讀到了一部有形與無形相結(jié)合的傳世著作。
周恩來談祖屋和故居
從少年時代起,每談及個人身世,周恩來總是從大家族的角度,同時表述紹興祖屋和淮安故居。
周家大院坐落在全國歷史文化名城江蘇淮安城里駙馬巷。據(jù)親屬提供的房契稱,整個大院是清代道光19年(公元1839年)周家祖輩以260兩白銀購買的胡干成家的房子,建筑呈明清時期典型的蘇北城市民居風格。如今面貌依舊,朝東的大門額上懸掛著鄧小平親筆題寫的“周恩來同志故居”橫匾,建筑由東西兩個曲折三進院落組成,均為青磚灰瓦木結(jié)構(gòu)的平房。1914年10月,在南開學校讀書的周恩來,于《敬業(yè)》會刊上發(fā)表的散文《射陽憶舊》中說:“淮陰古之名郡,扼江北之要沖,清時海禁未開,南省人士北上所必經(jīng)之孔道也。余本浙人,
自先大父為宦吳省,遂徙家而居焉。生于斯,長于斯,漸習為淮人;耳所聞,目所見,亦無非淮事。十歲后,始從伯父游學遼東,浸及津門;厥着f時風景,不覺物換星移!
在南開學校畢業(yè)前夕,周恩來任主編的《南開學校第十次第二組同學錄》中《周君恩來》自述:“君字翔宇,號飛飛,浙江會稽人,自大父宦于吳遂從居焉。君生于淮安,六月而孤,承嗣寡母陳,幼羸弱多病,扶持將護,君母備極劬勞。五歲從母教,明年入家塾,師暨諸父憐其孤,輒少寬假,而慈母則督之綦嚴,九歲遷袁浦,生母嗣母相繼逝世,君悲痛之余,佐理家務(wù),井然有序。少游江淮,縱覽名勝!
1946年9月,周恩來在南京接受美國記者李勃曼采訪時說:“我的祖父名叫周起魁,生在浙江紹興。按中國的傳統(tǒng)習慣,籍貫從祖代算起,因此,我算是浙江紹興人!薄拔业募彝ソ鼛状嫦纫彩墙B興師爺,外祖父原籍江西南昌,也是師爺。到了祖代,兩家搬到江蘇淮陰、淮安當縣官,因此結(jié)了姻親。我便生在淮安,那是一八九八年。”周恩來在紹興城內(nèi)的祖屋,坐落在勞動路東端,是一座具有明代建筑式樣的磚瓦平房。墨漆竹絲大門,東西黑墻各嵌白花窗,陳云題寫的“周恩來祖屋”黑底金字匾額懸掛在臺門斗門楣上。建筑總面積為2150平方米,呈三條軸線布局,中軸線建筑依次為門廳、大廳、座樓。
1964年8月2日,周恩來在家庭會上說:“1939年我在新四軍作戰(zhàn)時,曾路過紹興,公開回老家去看看,我們老家的地址是紹興保佑橋,百歲堂(前十代一位祖先活到百歲,建了此堂,現(xiàn)在還在,他們想重修)。
1939年那次, 一位本家(我記不清是誰了)拿出了家譜給我看,上面有我的名字,還有我們的四哥恩夔的名字,我知道一定是我的六伯嵩堯回紹興時寫上去的。”“祖墳在紹興,紹興的家譜上又有我的名字, 我不能不承認是紹興人。但我生長在淮安,滿嘴的淮安口音,也不能不承認是淮安人。所以我說我是‘原籍紹興,淮安生人,江浙人也’。為這個籍貫問題還很費了些腦筋呢!”“我父親這一輩有兄弟四人,按大排行是四、七、八、十一。八叔腿癱了,十一叔剛結(jié)婚一年就死了,十一叔、嬸都屬虎,才20歲,我剛1歲,就把我抱過來,過繼給了十一嬸。只有四伯到東北做了科長,我父親老七能力不行,老實得很,不會扒錢,家里就破落了。從我記事時,家里就破落了!薄熬唧w地說,我們這個家是個破落的封建官僚家庭。沒土地,只有房子,也不出租!薄拔覀兗业挠H屬復雜,我們是舊家庭、舊環(huán)境、舊觀念。怎么樣才能拖著全家投降無產(chǎn)階級?我現(xiàn)在就要帶領(lǐng)你們投降無產(chǎn)階級。這話聽起來好像很不舒服,二十多年前在延安開展文藝整風時,文藝界的人就對‘投降’這個詞想不通,朱德同志對他們說:‘我半輩子軍閥,到現(xiàn)在才投降無產(chǎn)階級!切┤寺犃瞬畔氲揭驘o產(chǎn)階級投降!薄拔铱偸窍胝劮饨彝,是想批判它,否定它。要否定封建的親屬關(guān)系,不是消滅他們,是要救他們,把他們改造成新人,拖過來投降無產(chǎn)階級是可以幫助改造的。舊的否定了才能創(chuàng)造新的,否定以后,在其中找出些好的,肯定下來。對一個人的肯定、否定,要看晚年,你過去不好,最后好了,算是好了。我們要否定舊作風,創(chuàng)造新風氣。”
周恩來生前好友,英國著名女作家韓素音在《周恩來與他的世紀》一書中,她認同“周恩來一生不知不覺地打上了他是長子烙印”的觀點。她這樣寫道:“在中國有著儒家傳統(tǒng)的紳士之家,長子長孫負有非凡的責任和義務(wù)。在一個家庭里,若非長子,便是長孫,必須關(guān)心和教育同代所有的弟弟及其子女。他還盡心贍養(yǎng)上兩代人即父母親和祖父母!薄伴L子長孫必須是一位楷模,順盡孝心,承傳仁德,維護一家的榮譽和地位,為了光耀門庭而隨時奉獻自己的一切。他是一家護神,承上啟下,繼往開來的紐帶,一輩子愛護長幼,承擔責任,克己為人!边@段描寫,可以看作是對周恩來要寫小說《房》的心理揭示。
關(guān)于故居的處理意見
1953年,周恩來把他生母和嗣母相繼去世后的實際撫養(yǎng)人——八嬸母楊氏,接到北京住了一段時間。他和楊氏聊家常中,得知地方政府要維修他家破損倒塌的房子,便委托中央警衛(wèi)局干事王雨波辦3件事,其中最重要一件就是把處理故居的意見傳達給縣委和縣政府領(lǐng)導干部。對此,王雨波回憶說:“1953年春節(jié)過后的一天,周總理把我叫到他家中,讓我坐下,和我親切地拉起家常。周總理給我講起了他家的一些情況,然后委托我到他家鄉(xiāng)辦理3件事:一是把前來探望他的嬸母送到家鄉(xiāng)江蘇省淮安縣去,并讓我轉(zhuǎn)告當?shù)亟M織,他嬸母(兒子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)的生活以后不要政府照顧,由他在本人的工資中按月寄去一部分作生活費;二是他家還有幾畝老墳地,讓當?shù)丶w耕種,如果那些墳丘有礙種地,可以平掉;三是聽說當?shù)匾獙λ呐f居老屋進行修繕,并準備建立一個紀念館。總理讓我這次回去說一下,如果當?shù)匾k醫(yī)院、托兒所等公共福利事業(yè),就把那些老屋和院子讓出來給公家用。不要為他建紀念館,把毛主席的舊居韶山紀念館建好就行了!
當時淮安縣委和縣政府認真研究了周恩來的3條意見,一致認為周恩來嚴格要求自己的崇高精神,值得黨員干部們學習和弘揚,但對“把故居交給地方政府”和“把那些老屋和院子讓出來交給公家用”的指示,縣委和縣政府經(jīng)多方考慮,決定維持現(xiàn)狀,按照原貌正常維修,繼續(xù)作為民用,仍由周恩來的堂弟媳陶華一家和其他市民居住,不作紀念館,不讓人參觀。
對于妥善處理淮安的故居事宜,周恩來一直關(guān)心和重視。1958年6月,他收到堂弟媳陶華的信,得知地方政府決定維修他的故居,立即于29日親筆寫信給時任淮安縣副縣長王汝祥,并轉(zhuǎn)淮安縣委,該信全文如下:
汝祥同志并請轉(zhuǎn)淮安縣委:
前接弟媳陶華來信,得知縣人委準備修理我家房屋,我認為萬萬不可,已托辦公室同志從電話中轉(zhuǎn)告在案。
遠在解放初期,縣府曾經(jīng)重修我家房屋,我已經(jīng)萬分不安。當時我曾考慮將這所舊屋交給公家處理,但由于我家嬸母還在,又恐房子交給公家后,公家拿它做紀念更加不好,因而拖延至今。
現(xiàn)在乘著這個機會,由我寄錢給你們先將屋漏的部分修好,然后將除陶華住的房屋外的全部房院交給公家處理,陶華也不再收房租。此事我將同時函告陶華,并隨此信附去人民幣50元,如不夠用,當再補寄。
在公家接管房院后,我提出兩個請求:一是千萬不要再拿這所房屋作為紀念,引人參觀。如再有人問及,可說我來信否認這是我的出生房屋,而且我反對引人參觀。實際上,從我嬸母當年來京談話中得知,我幼時同我寡母居住的房屋早已塌為平地了。故別人傳說,都不可靠。二是如公家無別種需要,最好不使原住這所房屋的住戶遷移。后一個請求,請你們酌辦;前一個請求,無論如何,要求你們答應,否則,我將不斷寫信請求,直到你們答應為止。
還有,我家有一點墳地,落在何方,我已經(jīng)記不得了。如淮安提倡平墳,有人認出,請即采用深葬法了之,不必再征求我的意見。我先函告為證。
周恩來
1958年6月29日
1958年7月,王汝祥代表縣委、縣政府到北京向周總理匯報工作,請示家鄉(xiāng)建設(shè)的發(fā)展計劃。在談話過程中,周恩來專門談到祖屋的處理問題。他說:“聽說你們要重建我家房子,這不行,不要以為我是總理嘛!”
王汝祥解釋說:“不是重建,是修理。房子年久失修,快要倒塌了。我們只不過是把房子扶扶正。爾萃(周恩來的堂侄)當兵了,擁軍優(yōu)屬,也是我們應做的工作!
周恩來嚴肅地說:“房子倒了,就把它拆掉!你們城里地主的房子怎么處理的?我那房子,我看可以沒收!”
王汝祥靈機一動說:“總理,城市沒搞土改,怎好隨意沒收房子。俊
周恩來笑著說:“好,不談沒收。但是,一定不能留作紀念!”
兩年后,時任中共淮安縣委書記處書記(當時縣委設(shè)有書記處)的劉秉衡,再次代表縣委、縣政府去北京向周總理匯報家鄉(xiāng)工作。在交談中,對故居的處理問題,周恩來又一次嚴肅地交待說:“你們的心情我是理解的。我的故居不要留在那里讓人參觀!如果有人參觀,就請他們?nèi)ド厣秸把雒飨墓示。我家的房子可以公用,辦托兒所、辦學校,或者做生產(chǎn)車間都可以。祖墳可以深埋,不要占地,不要影響機耕,上面還可以種樹、種莊稼!
第二天,鄧穎超設(shè)便宴請劉秉衡等同志吃飯,席間又對處理周恩來家的祖屋與祖墳問題嚴肅交待說:“咱們每個共產(chǎn)黨員都要聽黨中央的。恩來同志是黨中央副主席啊,你們要按他的意見辦,聽他的!
回去后,劉秉衡向縣委、縣政府領(lǐng)導班子傳達了周總理有關(guān)處理故居的重要意見,并且一一落實。又由劉秉衡致信,把故居作為公用和市民居住的處理情況,向周恩來和鄧穎超進行匯報?偫磙k公室秘書組于1962年8月15日代寫了一封回信,轉(zhuǎn)告了周恩來和鄧穎超的意見:“對房子的處理很滿意,并表示感謝!
叮囑家人,“約法三章”
為了把故居處理好,周恩來經(jīng)常向家人了解情況。據(jù)周恩來的堂侄媳孫桂云回憶,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,周恩來兩次向她了解故居情況,并且交待了處理意見:一次是“1961年8月,我第二次去北京,一天伯伯對我說:‘家里的房子全部要讓人住,不要空著,空著浪費。’又說:‘你們不要說出我住過的房屋,叫鄰居也不要說!腋鶕(jù)當時縣委的安排,向伯伯匯報說:‘有的已做縣委學習室,有的做兒童圖書館,其余的大部分讓居民住了!犃苏f:‘房子要處理掉,拆掉了可以蓋工廠,可以蓋學!。再一次是“1974年8月1日晚,我最后一次見到伯伯。伯伯第一句話就問起家里的房子問題。伯伯問我:‘還有沒有人去(參觀房子)?’我說:‘縣委很重視,層層向下傳達了,不準去參觀。但外地還是不斷有人去。’伯伯說:‘你們要勸說去參觀的人到韶山去瞻仰毛主席舊居!又终f:‘要把我住過的房子拆掉,不能和毛的舊居比。你們的住屋,可以拆到別處去蓋!福ㄠ嚪f超)說:‘你們拆遷,我們給錢!艺f:‘拆房子要經(jīng)地方政府的批準!c點頭。但是伯伯說:‘壞了就不要修了,壞一間,拆一間,統(tǒng)統(tǒng)拆掉了,我也就放心了’”。
據(jù)時任縣委辦事組王寶瑾的的回憶錄記載,“文革”期間國務(wù)院辦公室負責人吳慶彤受周恩來委托,打電話給淮安縣委負責人談故居處理問題嚴格規(guī)定“約法三章”的真相是:“1973年11月13日晚上9時,我在縣委辦事組值班,國務(wù)院辦公室負責人吳慶彤打來了電話,電話是我接的。吳慶彤說:‘要縣委負責人接電話。’當時正好劉守庭副書記在場,我把電話交劉接。(吳在電話中說):‘總理聽到了反映:1、要動員住在他家里的人搬家;2、要維修;3、要開放讓人參觀。是否是這個情況?總理要縣委調(diào)查后向國務(wù)院辦公室匯報!乙灰挥涗浽陔娫捰涗洸旧,第二天立即向縣委常委做了匯報。1973年11月14日,我?guī)е鴧菓c彤在電話中提到的3個問題,觀察了總理故居,并詢問了總理侄兒周爾輝同志,周爾輝同志說:‘沒有叫人搬家的,也沒有維修,僅僅是外地有人來看看!砩,我就向國務(wù)院做了匯報。1973年11月17日,國務(wù)院又來電話,還是我接的。吳慶彤傳達了總理的3條指示:‘1、不要讓人去參觀;2、不準動員住在里面的居民搬家;3、房子壞了不準維修。’1 9 7 3年1 1月1 8日,縣委常委開會研究(參加的人員有王永保、姚澤、江維邦、劉守庭、楊錦富),做了3項決定:1、不動員住在里面的居民搬家;2、不準維修房屋;3、我們要在機關(guān)干部會議上動員,不組織、不帶領(lǐng)人去參觀。江(維邦)書記說:‘要把總理意見和縣委這3條,要向地委辦公室匯報!斖砦矣窒驀鴦(wù)院做了匯報。吳慶彤主任說:‘把你們這3條,我向總理匯報。’1973年11月30日晚,吳慶彤又來電話,說:‘你們的3條,我已向總理匯報了,總理表示滿意。他說,以后要派人檢查你們的執(zhí)行情況。’1973年12月5日夜里,吳慶彤來電話,指明要縣委書記江維邦接電話,問他是否知道那‘3條’?是否執(zhí)行了?江回答道:‘已執(zhí)行了。’”
從此,周恩來對故居的“約法三章”,就在干部群眾中傳開了。簡單幾字的“約法三章”,令我們對周恩來嚴格要求自己、絕不宣傳自己的崇高精神油生崇敬之情,更加自覺地傳承和弘揚下去。
(作者系江蘇省淮安周恩來鄧穎超研究會原秘書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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